從雨傘看社運前路-公民抗命與以武制暴
二零一五年九月二十二日
我原本想討論公民抗命和以武制暴是否只能二選一,另外,香港社運最大的問題是否真在暴力與否的路線。我原則上不反對暴力,或原教旨支持非暴力,何時採用甚麼方式視乎策略及成效,包括能否得到旁人的支持及加入行動。
剛才RAY指出我們給的壓力不夠大,九二八後,香港抗爭者給政府的壓力很大時,政權會以暴力回應。你給他大些壓力,若他以更大的力壓制,我們最終能否以更大的力去反撃。今次是很珍貴的機會我們可以對話,我想問RAY,若警察以更高階的武力對付不是坐著而是在以武制暴的示威者,示威者該如何自處?我自己的批判是,政權的武力可以無限升級,但我們在各方面都未到那個高度。為何警察要打你是因為要鎮壓你,他未達到目的是不會停手的,我們要知道他們在何時會停手。
我希望澄清,我不敢自稱左翼,左翼光譜也很闊,我頂多是偏左的自由主義者。剛才RAY指出兩個很重要的問題,第一,九二八警方撤退的關鍵,第二,八三一框架仍在,這帶出香港的抗爭最大的問題是否真是和理非或暴力與否;及,修改基本法或完全否定憲法是否一樣?
先從九二八講起。為何那天警察會撤退,若只審視當日情況,似乎是因為街上人太多,警察盤算過無法開通道路。所以不是和平或暴力的問題,而是人數。若你覺得要訴諸武力才能撃破警方,那九二八當天沒人打警察,警察不是因為抗爭者(以武制暴)才撤退。人夠多的話,力量就會夠大。
另一樣是抗爭者可付的代價有多大。我認同越大越好,但是否可以不必要地要他們付上代價?在九二八,有很多人見到槍,他們有想過死。抗爭能付出的代價當然越大越好,但在更多的情況下,你沒可能期望每一次社會抗爭行動都去到九二八的高度。近期的IFC都只有幾百人,反水貨行動也只有約四百人,和九二八的人數差很遠,那是否在這些不是關鍵的時刻要令(抗爭者)成本大了?
在法律方面,針對集會示威,我理解有三個程度,視乎行動有沒有暴力或「擾亂社會」的情況或「引起其他人不安」,由非法集會到暴動有三種程度的控罪,程度及刑罰的分別很大,若是「暴動」的控罪,刑罰可以是以年計的監禁。我們要考慮是否要將所有示威或抗議升級到(法律意義上的)「暴動」的程度;剛才說到可付的代價,除了生命外還有刑責。
另外,究竟傘運甚麼都爭取不到,出現的問題是否只是堅守和理非精神?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更多是整個社會脈絡以及策略上我們當時沒牌可出。
我好像第一次聽到偏向本土派認為以武制暴不是原教旨,即是你不是完全否定和理非(作為策略)。水貨客的問題,我有些疑問,RAY說政府實施一周一行,但現在政府也起邊境購物城,本土派反對新界東北的理論是中港融合,那麼起邊境購物城是否令中港邊界更模糊?另外,即使沒有邊境購物城,我不認同一周一行完全只是因為水貨客行動。究竟是否出來反水貨的示威者才不滿水貨客?我認為不要將所有人拉在一起看待,正如我不會將黃台仰和其他本土派拉在一起看待,而我和余若薇的看法也未必一樣。是否大部份香港人對水貨沒怨言?民調顯示不是的,就算在九龍的市民也受水貨客影響,因為舖租增加了。所以住港島的人是否港豬式對水貨客沒有不滿?其實不是的。所以只說「勇武抗爭」,然後(直接)跳到「港府一周一行」,我不同意;但當然水貨客行動是政府一周一行其中一個催化劑。
我覺得問題核心是如何令更多香港人出來行動,而不是和平或暴力與否的問題。公民社會是廣濶的概念,若抗爭者只有這班人,我們如何可以更加向政府施壓?RAY提出提高香港人的力度。但其實大家都希望更多人加入這個行列。三子提出和平非暴力因為他們希望以最溫和的方法吸引更多人去加入及支持,而RAY或本土派的講法是相反:因為人少,所以要加大力度。我的批判是,如果他(未出來參與抗爭的人)和你本身有距離,加大彼此的距離是收窄或增加距離?我覺得要透過不同方法才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堵路,九二六後,偏向黃絲的香港人不抗拒,但一三年時很多香港人都不支持;是要經過很多方法才可以radicalize到群眾。會否有人跟你同行才是關鍵因素,在這方面,我們之間的判斷是有矛盾的。
我覺得傘運之所以不能持續地向社會施壓,核心原因不在升級時機或堵多少路。這一年來,各派人士著眼個別決定:三子覺得後悔學生沒提早退場,本土派則著眼沒提早升級。這是很個別地看決定。但我覺得核心問題是香港公民社會未夠強壯去繼續公民行動,持續向政府施壓。今次政府用拖延戰術,問題在於抗爭運動中,我們有沒有不同招數出。以台灣為例,第一批站在最前線的抗爭者坐了很多次監,然後他們有第二、第三梯隊在不同領域繼續有運動。我覺得傘運的問題在於我們只有堵路或衝擊政府建築物。為何當時遲遲不知道雙學在做甚麼?因為對話後我們沒牌可出。九二八後我們無法搞一個持續罷工,三罷這些在社會不同齒輪去和政權抗爭是做不到。九二八的幾日後,整個社會正常運作,即是和政權高度合作,這有利政權的運作,最後就只剩下堵路或衝擊這兩條路。這兩個行動夠不夠大力令政府撤回(八三一)?不能。我覺得問題出在公民社會不夠壯大,在關鍵時刻,社會沒法動員(公民和政權不合作)。
若現在回望,確實當時錯失政治或不同議題的改革的機會。我理念上認同沒有大台,但不認同原子化抗爭或沒有組織。零三七一,大家不會說是受四十五條關注組的號召,當時大家會說是受到政府的「號召」,要反對廿三條才出來。我覺得沒大台不要緊,但是否我和你在現場,是各自憑自己心意去行動,不溝通、不交換策略?群眾之間究竟是否有連結空間,一起前行、討論出行動策略?但佔領時講「組織」似乎變成死穴。我覺得連結是為了更大的力量,而現在派系主義好像很嚴重。早前黃台仰被罵背叛本土派,但我覺得我們是「為相同而團結而不是為團結而相同」,不論出身都該因理念走在一起。我相信參與抗爭是為政治理念服務而不是為了打壓另一個派系。
我不是說本土派提倡邊境購物城,我只是說政府會提倡。我覺得政府由一簽多行變成一周一行,民怨佔很大因素。
你說香港建立公民社會多年,現在走回頭路,但我覺得泛民或傳統NGO一直沒有在建立公民社會;公民社會有組織,但組織不是領袖,組織是為連結公民。現在所有組織的民眾基礎很少,組織之間沒有連結及溝通,認為其他組織沒有關注自己關注的議題是不對的,這是香港公民社會的組織的狀況。羅永生說很多香港的公民團體沒想到要和政府玩真,所以我不覺得是在走回頭路,因為泛民從來都沒有做這件事(建立公民社會)。
我認同要感召更多香港人參與。我們的分歧是暴力的方法能吸引更多人參與或是以相對地和平、有需要時才使用適當武力的方法能吸引更多人參與?我不反對以武制暴,沒有原教旨地堅守和理非;要視乎策略。例如佔領建築物,過程中使用武力例如強行開門,這我不反對。
觀眾提問為何九二八之後幾日不升級,及1130。第一個問題,我自己也掙扎於這問題。大型運動是和政權搏奕。當時學聯四個訴求不是要推翻整個社會或廢除法院或立法會,而是希望開放選舉。我們當時是思考如何達到這個目的。發生九二八至九三十,我們思考的是如何知道政府會出甚麼牌?有對話我們對話不對話?某程度上對話和升級是相對的。另外大型運動是為迫政權讓步。十月三日返工時,大家見到人數開始跌。若以升級為目標的話,當時確實錯失了升級時機,(但當時我們有各種考慮)。
1130,很多行動時機或細節有問題,令很多朋友受傷,這絕對是我們的責任,無法免卻。
九二八散水,當時在場朋友的基礎是聽到政府會出子彈,當時學聯覺得自己對走出來的群眾有責任,我們不想他們有傷亡所以呼籲撤退。但現在回看,可以說這決定是錯的,因為政府沒有開槍。可能當日如果呼籲的是(可能會有子彈,若可以付出代價就留下,而學聯會留下)會更好;(補充)當日呼籲撤退的(學聯)同學是在現場留守的。
我們停留在行動只是A或B,但其實可以有更多方向,但堅信行動A或B的朋友,大家都無法說服對方。九二八幾日後沒有升級,其中一個我覺得我們不能否認的是,當時「血洗金鐘」的流言有影響到我們,包括是否要叫大家再走前一步(流血),然後見到幾萬人犧牲。
在九二八催淚彈、傘運由學運變成全民運動後,雙學最大的錯誤是和三子傾,而不是和群眾組成「全民陣線」。若當時是群體決定,應該會比將所有決定放在五方平台更民主。當日的決定很多都是因為我們(只能)靠估(政府的行動)。當中最主要的問題是採用五方平台而不是和佔領者共同決定運動的機制,之後種種問題皆由此起。直至現在大家對運動皆未有深刻反省,而只有互相指責或全盤否定運動,而限制這運動的社會脈絡或制肘難道只是五個組織的責任?我覺得若香港的命運自主運動會繼續下去,在二零一五年為傘運蓋棺定論是沒意思的。
RAY剛才也說過,(我們也)討論過,「成效」和「能否令更多人支持」都是需要的;而你令人們置身危險是否會吸引更多人,是判斷的問題。勇武沒問題,但發起人有責任令參與的人知道會面對甚麼後果。「效果」和「支持」要平衡。「成效」是重要的,但「其他人會否加入你的抗爭圈子」也重要,這兩點需要平衡。你出來抗爭時不怕被警察打,但和你一起行動的人未必知道會被警察打,你有責任令他們知道會被打,若是這樣(參與行動的人知道風險)的話,我覺得(勇武)沒問題。
公民社會不代表社運圈,但(我認同)組織者要反省他們有甚麼權力(去)阻止別人行動。未必個個運動都是這樣。傘運的主體性是香港人,在這情況下,我覺得沒有人可以判定他人是共產黨。以往共產黨會這樣做,但現在不是所有期望激烈化行動的人都是共產黨。主體性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要考慮)context。一般而言,在全民運動下,沒有人應比其他人更有權力,這也是我剛才說的九二八五方平台的問題。
我的主張是面對這麼大、這麼具侵略性的政權是需要合縱連環(的策略),而這是否能靠個人原子式參與?我覺得不行,是需要連結才能有這些策略。我認為團結重要,但其實不是想團結就團結到。其實這麼多年香港都充斥不信任及疏離。現在的政治文化有沒有問題,這需要大家判斷。我覺得左膠有問題,但以這種方式論政或參與政治是否沒問題?我覺得不信任或撕裂不是一時三刻可以解決到,而是參與運動是需要時刻包含自省去參與,包括我自己在內。我認同有問題要拿出來講,人鏈、升級、學聯和泛民討論都值得拿出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