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去的學聯周年大會中,不同院校的代表們一致同意學聯未來一年將依「命運自主」為綱,推動港人政治、經濟及文化上的自主。雖然大會備案並無法定約束力,但既然此為各院校代表一致同意的綱領,未來學聯的抗爭運動定必以此為方向。但問題是,當我們在說命運自主的時候,我們實際說的是甚麼?
要談命運自主,固然可從一種普世價值的角度看待,每個個體都應有命運自主的權利,這並沒有疑問。但要在香港談命運自主,我們必先將這四個字放在香港的脈胳中理解,才能得出「命運自主」中真正的的意涵。因為香港,從來不是一個能命運自主的城市。
從殖民地時期,港英政府以行政吸納政治的方式管治香港,包括設立地區民政署、成立區議會等諮詢架構、招募華人公務員及吸納「精英」擔任功能組別議員等等,目標不在賦予港人應得的政治權利,而是將行政問題去政治化,避免影響管治權威。在一九八四年,中英雙方簽署聯合聲明,決定香港將會「回歸」中國,當時鄧小平甚至表明「所謂三腳凳,沒有三腳,只有兩腳」,意思是香港的前途問題,只是由中英雙方談判解決。,一個對香港影響如此深遠的決定,除了當時的大學生發出過自己的訴求外,香港人,竟然沒有任話語權,掌控自己的未來。同樣地,基本法的起草,除了少量的所謂精英,實際上的特權階級外,香港人亦從來不能參與其中。八九六四後,民主派人士都退出基本法起草委員會,然後起草委員會更在基本法第23條中重新加入禁止「顛覆中央人民政府」等字眼,不禁令人質疑,這部今天香港政府聲稱能保障香港人自由法治的憲法文件,有多少能反映香港人真正的願望?香港人在香港的歷史中,竟尤如被滅聲的一群。
主權移交後的香港,所謂的「民主回歸」承諾沒有得到實現,香港人不但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政治權利,得到真正成為自己土地上主人的機會。相反的,各種自由、價值,甚至是土地、回億、家,都已漸漸失去。九九年的釋法,零三年的廿三條,警醒了香港人在中國政府的統治思維中,根本沒有自主的空間。去到近年,國民教育事件、香港電視事件、劉進圖事件,一件接一件的事件仿似告知我們一個殘酷事實,過往港人一直以香港是一個自由法治都市為豪,但這不過是個美麗謊言。自由從來不是自有永有,法治亦能在一夕間失去。八三一決定,將所謂的法治的面具都撕破,一群與香港無關的陌生人,再次主宰了香港人的命運,他們再次告知香港人,我們不能在這片土地上選擇自己的未來。基本法中所謂「具廣泛代表性的提名委員會」,原來依然是三十年前決定香港前途,起草這本法津的同一群人。有些名字,甚至沒有更動過。
香港人,一直如此被動、壓抑、無力。細想香港的種種,會發覺香港不過是一個模擬城市,城市中的每個人都在模擬的自由、法制裡過活。我們有一個議會,但這議會中半數議員都是小圈子產生的。我們有一些議員,但這些議員是不能立法的。我們有一些政黨,但這些政黨是不能執政的,而且法律上也沒有地位。我們有一些工會,但這些工會都沒有集體談判權的。我們據說有一個自由市場,但政府卻會拒絕發牌給用心經營的公司,助長市場壟斷。我們據說擁有言論自由,但一個新聞從業者卻會被人連斬六刀。當然,我們還據說擁有一個公正的法律制度,但當日在電視鏡頭前虐打市民的警察,仍然逍遙法外。不幸政改通過的話,我們還會擁有一個模擬的普選,但是候選人是由特權階級挑出來的。我們過往相信的一切,吹彈即破。我們過往相信能保護港人的制度,軟弱如斯。究其根本,香港所謂的核心價值,從來不是由香港人親手建立的。香港人信賴的自由、法治,從來掌控在極權政府的手中。香港人從來不是生活在一個真正的自由社會當中,過往的自由法治是被施予的,施予的前提是香港人不願覺醒,爭取真正的政治權利,爭取真正的命運自主。
希望在於人民,改變始於抗爭。這是一個劃時代的呼聲,其意義在於,香港人意識到唯有抗命,唯有付出代價,唯有真正的反抗,才能換取真正的自由。雨傘運動的爆發,證明香港人,尤是年青的一代,已不甘於生活在虛擬的自由中,已不甘於自己的聲音在自己的城市中「被消失」。從罷課到運動其間,學聯一直強調「命運自主」、「抗殖反飾選,自主港人路」,正正希望回應香港人長期於政治上的無力,以抗爭換取香港人應有的尊嚴,為香港帶來政治出路。當中學聯嘗試直接與中國政府對話,其用意不在向極權乞討,而是堂而皇之的向當日掠奪香港前途的政府表明,今日香港人並不滿其所作所為。但上京的失敗,表明所謂的「一國兩制」,亦不過是個虛幻的承諾。
一國兩制既已崩壞,香港人亦不再信任「河水不犯井水」,因為香港正無日不受到獨裁管治、紅色資本、官商一體的權力入侵滲透,其他不同思潮自然應運而生。但中國以至香港政府對「港獨」等思想極力壓制,反映出中共與香港人間對香港一地理解的落差。中共從一開始便視香港為最終與大陸城市一體化的地方,其獨特地位不過源自於其經濟價值,因此在中國及香港政府的眼中,香港只需要專注於「與周邊地區融合」、「大力促進旅遊、金融產業」外,而香港的語言、文化、多元經濟、社區特色等等,不過是一種多餘的問題。但真正以香港為家,以香港為根,以香港為本的香港人來說,民主、自由、法治,經濟與文化自主,才是香港人的所想所求。
命運自主,這四個字看似空泛,唯有放在如此脈落下,方有其基本意義。但與此同時,「命運自主」這四字當中的具體內容仍然是流於空白,包括中港關係、財富分配、本土文化、區域融合及產業結構等議題仍然等待著被疏理。在未來一年,我們期望學聯能作為一個平台供學生,共同尋找香港的出路,完成香港數代人都未有認真處理的工作。這些問題本應在九七前、甚至是中英聯合聲明時早早被解決。但是在過去數十年,或許我們都忙於對抗專制政權,忙於守著我們應有的基本權利,而忘了思考我們的香港應該如何走下去。我們也缺少了對以往港人的想法或是做法作出深入的批判,以至我們對香港各方面的想像一直也十分狹窄。在雨傘運動後,中共的打壓絕對不會停止,只會加強,假若我們仍然依舊在不斷空叫口號,反而放棄深入思考香港在政治經濟上的出路,那麼我們就只能挨打,眼白白看著香港不斷被抹殺而無法還擊。今年,我們選擇作以「命運自主」為學聯的綱領,既是繼承過往學聯在這四字之下的抗爭精神,相信只有靠過抗爭,才能凝聚香港人的聲音,才能為香港帶來真正的出路。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能以學生的身份思考到底一個理想的香港是甚樣,而在討論的過程中,則需要有不同意向、光譜、立場的同學參與,共同為「命運自主」四字建構出完整而具體的想像,讓香港能走出現有的混沌,帶來的新的希望。這些問題,對我們一整代人來說的確是相當沉重,但我們相信,學生,本應在思潮起伏的時空當中,擔當前軀的角色,而在今日仍被陰霾濃罩的香港,我們責無旁貨。